一走出温网球场，沿着山坡往下，成排的帐篷守候在草地上。人群散落在各处，驻扎于此只为了排队买票，离自己钟爱的球星更近一点。而这些中央球场的排队主力大军大部分都只为了一个名字而来——费德勒。

可惜2018年的夏天对“奶粉”来说并非那么完美——费德勒痛失好局，折戟温布尔登。背后相随的球迷，遗憾与失落在内心交织，但也让这段回忆更显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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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网球场出门，就着山坡一路向下走七八分钟，10号停车场一路向里，整齐排列着4列、300多个帐篷。

7月10日晚上7点多，我第一次走进这里，全网球的记者 洪云 裹着薄毯在队列的尽头向我招手。10天前她在我的公寓洗了个澡、敷了个面膜，就匆匆走了。10天来，我不止一次在电视转播的屏幕上、在各大图片社的照片上看到她。身穿“没毛病”红色T恤的中国小美女，最容易吸引镜头。

身穿“没毛病”红色T恤的洪云

但我们没再碰过面。除了入场看费德勒4场比赛，合计6小时，洪云这十天几乎都在温网外帐篷区方圆200米的草坪上度过；这其中一大半时间，又是蜗居在她2米见方的帐篷里。

来一次伦敦，伦敦眼大本钟都没见着，就在这儿住帐篷，有意思吗？

7月10日 19：00

完全放空，与世隔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意思吗？” 这个问题，我最初听说洪云要在温网外面安营就问过，7月10日晚上又问了一遍。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引用了一句英国人的名言， “没去温网看过球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其实我就是想看费德勒，想陪着他职业生涯走到最后。但往深里说，排队是英国的文化，搭帐篷排队是温网的传统。因为费德勒，我们体验到了最正宗的温网。”

“安营扎寨”向来是温网的传统

10天体验下来，在温网搭帐篷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完全放空，与世隔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洪云说，在这里你的生活是停摆的，即便你密集地住在几千人中，你依然是与世隔绝的。

营地工作人员 早上5点 就会召集集合——如果你想要看当天的比赛，你就得收起帐篷、寄存行李，然后排队，中央球场还会发手环。温网10点半才放观众入场，9点半才开始按号码牌、手环售票，这一个上午存在的意义，就只是排队。这两年温网买票可以刷卡了，球迷们终于不用随身带两千英镑，是个进步。

观众凭中央球场发放的手环购票入场

温网中央球场每天安排3场比赛，洪云和她的小伙伴们每轮看完费德勒就撒开腿往营地跑，不管后面还有没有比赛。尽可能抢在前面取回帐篷，然后人在帐篷在，到举着“Q（排队）”大旗的工作人员那里领下一轮排队的号码牌。

省了住宿费，帐篷和大箱子各5镑的寄存费也是一笔开销。洪云他们商量着，明年租辆小车专门放行李，温网停车倒是极方便的。

其实温网为保证上座率，对于早退的观众，有专门的球票回收窗口，也会有球迷专门在那里排队等退票。但洪云他们，或者“奶粉”们的钱和门票就只能浪费了。为什么单说“奶粉”？因为他们是中央球场排队大军的主力，彼此之间竞争也异常激烈。

7月10日 21：00

刷牙要排队10分钟 在餐厅洗澡

为了杜绝插队，温网对排队区的管理非常严格：每两三个小时，就有工作人员来 核对身份 ，一人一牌、最多两个人一个帐篷，点名时不在就有被清除出排队区的危险。谁也不敢轻易离开，就自然地被“圈养”在这片草地上。

核对身份是杜绝插队的防范方法

晚9点，洪云和她的两个小伙伴，著名“奶粉”吴靖和大师赛资深球童陈知禺等来了一轮打卡，获得了又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准备去吃饭了。“点完名我们才敢离开去吃饭。附近有家中餐馆，老板娘热情，饭菜味道也不错。我们每次先点好，她会帮我们打包，我们去拿一趟就可以了。”

三个小伙伴说到“吃”都格外有热情，在国内看起来平常的饭菜，已是10分钟步行范围内，他们难寻的美味。吃饭，更是他们一天中难得的节目。 其余的时间，就是坐着、躺着看手机、聊天、发呆，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场地上没有照明灯，10点过后最后一抹余晖收尽，所有人都回到帐篷，等待第二天清晨5点。

简单的饭菜成为了每天的期待

清晨5点的营地，太阳已经升起，早就生机勃勃。“早上起床刷个牙也得排10多分钟的队，毕竟人多。”帐篷区有六七排公共厕所，分男女，看起来很干净，有专人维护。头两轮前一晚号码牌就发到10000以后，在这儿住帐篷的有几千人。早上等待入场的人，站满了整片草地，壮观的场景让陈知禺印象深刻。

帐篷区的公共厕所有些承受不住排队的人数

但洗澡怎么办？洪云说，中餐馆老板娘人好，让她去店里洗。两个男生就在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张月卡，20多镑，每天洗澡不用愁了。“他们还有一群人合租Airbnb，就租一间房，轮流去洗澡。但几天下来房东就烦了，规定他们每天限制人数。好在洗洗衣服还不成问题。”

充电也是大问题，洪云他们依旧求助老板娘，把充电宝都放在她店里充。“其他人要么抽空去星巴克充，要么找朋友帮忙，还有人专门带了太阳能发电板过来。”吴靖说，帐篷区几天下来就有不少熟面孔，更有很多世界各地的费德勒球迷，大家经常交流经验，一周下来露营的生存技能猛涨。

7月10日 22：00

下一场雨，就冷得直想哭

帐篷区也有很多老手，充气沙发、充气戏水池、烧烤架……，带着全家在此安营。白天实在太晒，但吃过晚饭玩各种球的都有，或者现拉场子踢个足球比赛，帐篷区边上就有个网球场。还有一个湖，有人在两棵树之间挂了一个吊床，“前几天还有几个中国来的奶粉，我们在湖边铺一个毯子就野餐、打牌。”快乐到处都有，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吊床与湖的搭配 惬意的安营生活

“前几天有英格兰队比赛，场地上到处都是凑成一堆一堆的人。罚点球时，可能大家的信号有先后，一会儿这边欢呼，接着那边，各处起来的声音都不同步，此起彼伏特别有意思。”吴靖说。也因为这片区域太有名，不少网球的赞助商都到这里垂直推广，送甜甜圈、发传单，来一群人就能热闹一阵。

英格兰球迷自然不能错过今年的世界杯了

苦当然也是有的。伦敦的7月，一出太阳就是酷暑，几天下来吴靖就晒爆皮了。一遇到阴天，大风刮得你绝对穿毛衣都哆嗦。见我时，洪云的薄毯之下，已经把毛衣套在身上了。

吃过晚饭，已经过了晚上10点，营地各处都是收拾外卖盒子、给充气垫打气的人。洪云他们也准备睡觉了，说到睡觉，这是的夜宿排队的核心动作，也是最艰苦的环节。

“这里 晚上特别冷 ，尤其第一年来的时候，还赶上连着几天下雨，就感觉气温降到了零度，大冬天的那种冷。我跟两个小姑娘也没经验，没带厚的，躺在地上完全睡不着，一直在打哆嗦，那一晚上真的是永生难忘。第二天进了场，看见我同事何松，我就抱着他哭：我为什么来这里啊！我为什么要受这个罪啊！”今年，洪云特意叮嘱两个新来的小伙伴带了厚的睡袋、厚的充气垫，而她则从伦敦的朋友那里直接抱来一床厚被子。

但经此一夜，洪云也更深地体会到，什么叫“没有在温网排过队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她帅气地说： “我的人生完整了。”

7月11日 13：00

最后的机会

没想到以泪水收尾

洪云这是连续第三年来温网睡帐篷，加拿大华人著名“奶粉”蕙珈更是来了六年。她特别定制的 “RF”帐篷 上，印着费德勒四大满贯的数量，被费德勒发在了ins上。

蕙珈特别定制的“RF”帐篷

为什么第一年都冻哭了，还是年年要来？ “最大原因是费德勒草地成绩特别好，温网已经八冠，他在这里能打出最漂亮的球。其次，温网是历史最悠久的大满贯，每个网球迷都会向往这个地方。另外，温网同一轮次、同一场地的球票都是相同的，还特别照顾球迷，比如中央球场留的500个位置都是前三排最好的位置。第一轮票价才60镑，这在其它任何比赛都不可能有同等待遇。”

也是冲着这个视角极佳的座位，身为网球记者的洪云连媒体坐席都舍弃了，就安安心心当个球迷，在温网场外睡帐篷。帐篷虽苦，但7月11日男单1/4决赛之后，温网彻底不再对公众发售中央球场（及1号场）门票，普通球迷买票入场的通道彻底堵上了。想离费德勒再近一点儿，也只能排队去买一张外场门票，坐在穆雷山上看大屏幕。

后两轮门票给谁了呢？除了少量媒体公关票，都内卖给了温网会员。抛一个老梗，获得温网会员最简单的途径就是——拿一个温网冠军。

总之，7月11日的下午1点，是2018温布尔登锦标赛，奶粉现场看费德勒的 最后机会 。洪云、陈知禺和吴靖，依然穿着抢眼的“没毛病”站在前几排欢呼呐喊。不同的是，费德勒被换到了1号场，3年来的第一次，洪云他们也因此省了40镑的门票钱。

“没毛病”助威团

谁也没想到，面对得分手段不多的“南非重炮”安德森，费德勒在盘分2:0且摸到赛点的情况下，被大翻盘。洪云哭得稀里哗啦，两个男生努力安慰，可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7月11日 18：00

再谈排队的意义

无论输赢，你就想在那儿

卫冕失利令人心痛，但想到费德勒37岁的年龄，和他在温网的8个冠军，让三位“奶粉”的心情很快调整过来。

陪伴让失利更具有意义

“我们来，就是想离他近一点，陪着他走完职业生涯最后一段路。”吴靖是上海一名上班族，跟老板说了一声，就飞来了英国。本来计划看一周就回去，但舍不得、放不下，第二周继续留了下来。“假还没请，机票也是不能改签的，但不管这么多了。心挂在这里，回去看电视会很难受。”现在，他带着遗憾的缺口，也带着丰富的回忆，回去上班了。

“在上海大师赛，我给费德勒当过好几年球童。他跟我说的唯一的话是，给我球’，作为球童我不能表现出倾向性，但他赢了我会在心里为他高兴。”在伦敦，陈知禺纯粹地做了几天球迷，并因此异常满足。接下来，他要和妈妈一起在英国完成高中毕业旅行，他已经被上海体院网球运训录取，即将成为一位专业网球运动员。

洪云呢，她还将在欧洲继续行走。因为喜欢费德勒，今年温网之前她已经游历了费德勒的家乡。因为喜欢费德勒，她跟费德勒团队核心人员、“小队长”卢瑟成了朋友，由他牵线跟费德勒合了影。

或许这就是每个“奶粉”梦寐以求的愿望

“这时候再回头看，你觉得在温网住这些天帐篷的意义在哪里？”面对这个问题，洪云还是重复了之前的答案。“ 意义就是看费德勒。 我在这里看了三年，2016年费德勒四强之后就伤退了后面全部赛季；2017年他在这里夺冠，重回巅峰；今年本来是最大热门的，最后却爆冷……你知道温网是费德勒一年中最看重的比赛，每一年他做好充分的准备来到这里，但我看到的三年温网结果都不一样，每一年的回忆都是特别的，让你来过之后还想来，心就被牵在这里。”

洪云他们的故事，我一直是以一个记者的眼光和态度来记录的，尊重并保持中立。每个人都有心头好，为了喜欢的东西去付出，金钱或者时间、甚至吃点儿苦，都很正常。这甚至都谈不上疯不疯狂，也不用分年轻还是老了。

但直到两天前我看到了网球圈最近大热的纪录片《天才之击》，用97分钟来讲述了2008年温网决赛纳达尔与费德勒的“史上最伟大对决”，我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经历。要么存为记忆，要么永远错过。

我突然很希望，2008年的温网决赛我能在现场，事实上那天我在家紧张得两度关了电视。我突然盘算起这前半生的记忆和错过，我突然理解了洪云他们的心情，理解了他们说的 “陪”——费德勒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我都希望我能在那里。 尤其是37岁的费德勒，他之后的每一个大满贯，我都不愿错过。只求经历，不问输赢。

撰文 by 王嫣

图片 by 洪云提供，部分王嫣摄影

编辑 by 陈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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