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件来源：白国华公众号

2003年初春，昆明海埂基地。

那天阳光灿烂，第一次出来采访的我，在海埂闲逛。远处走来两个人，都是黑衣黑裤，相当有范。

他们有说有笑，我这个不速之客厚着脸皮，来了个自我介绍：“我是《足球》报记者XXX，跟你们打个招呼。”

这两个人，一个是李玮峰，一个是郑智。一个出生于1978年，一个出生于1980年，而我出生于1979年——我们是同龄人，只不过职业不一样，我初出茅庐，他们却已经处于职业生涯的高峰。

那时候的李玮峰，已经参加完2002年世界杯；而郑智，虽然没有参加2002世界杯，但刚刚拿了2002年的中国足球先生。

做记者，得“脸皮厚”——在跟他们打招呼的前几晚，我刚刚入住海埂的电信酒店，发现我隔壁的房间，居然住着魏群和姚夏。

其实，已经和四川大河决裂的两位大哥，要自己训练来应付体能测试。我把行李放下以后，就兴冲冲地跑过去，还是那句开场白：“我是足球报记者XXX，我能对你们进行采访吗？”

坐得离我比较远的姚夏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离我比较近的魏群，大概还是要卖“足球报”这三个字的面子，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好，我们聊几句吧。”

这次采访做完，写了一条稿子发表在《足球》报上，得到了编辑部的表扬，这让我更加“得意”，当然，采访做完以后，我想魏群和姚夏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这个楞头青，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那一天郑智和李玮峰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但那次，打了个招呼，就算是和两个人打交道的开始了。

李玮峰说：“你好。”

郑智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一个已经成为中国的第一中卫，一个是刚刚当选的足球先生，阳光打在他们脸上，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后来，跟这两位的交集，完全处于空白。

直到2010年中期，第二个转会窗，恒大准备从海外引进郑智。

主教练李章洙当然认可郑智的能力，但是他和郑智不熟悉，他担心郑智“不好控制。”

“听说郑智不是很好带？”

但李章洙的疑虑，敌不过俱乐部的坚决。在郑智转会恒大的风声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特意向他求证：“郑智真的要来吗？”

李章洙回答：“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来呢？”

然后，第二天，恒大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郑智加盟。发布会结束后，李章洙看着我，狡黠地笑着说：“对不起啊，你也知道，有时候这些事情没有办法对你说，对吗？”

这个事情给我的教训是，关于转会的消息，不要只相信一个人的消息……

那个发布会很有意思，前面的问题波澜不惊，然后有个记者奇峰突起，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法国队的西塞吗？”

全场一阵笑声……

郑智的回答是：“如果你看过那场比赛，或者看过集锦，就应该知道，我那个动作是正常的拼抢。”

郑智正常的拼抢动作，导致了西塞的断腿，直接的结果是西塞缺席了2006年的世界杯。

这是个悲剧，很多人都认为是郑智的“粗野”动作导致了这个悲剧的发生，这也成为郑智的“污点”之一。

郑智大概也没有想到，在加盟广州恒大的发布会上，会碰到这个问题。其时，他也刚从欧洲回来，大约也有点“迫不得已”的意思，但他又怎能想到，从此在恒大，他会成为一面旗帜呢？

李章洙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他任命郑智为队长，郑智和成都谢菲联外援布兰登发生冲突（郑智在被换下场的时候，在成都替补席上的布兰登故意用脚下绊子）导致被停赛，在发布会上，李章洙怒发冲冠：“对于他（布兰登）的动作，如果是我，我会直接拿石头去砸他！”

郑智加盟恒大以后，按道理，我应该对他进行一次专访，那种面对面，一对一，时间很长的那种。

这个过程相当艰难。有一次，郑智点点头：“没问题，明天你来找我吧，我们做这个采访。”

第二天，我应约而来，郑智到了以后，盯着我说：“你还在《足球》报对吗？”

“那当然啊！”

“等你什么时候离开《足球》报了，我们再进行这个采访吧。我不是对你个人有什么意见，我是对《足球》报有意见！”

郑智和我的东家的龃龉，在于2009年扫赌反黑期间，本报的三位大咖李承鹏、刘晓新和吴策力出的一本书《中国足球内幕》。

这本书对于中国足球的”假赌黑“有着淋漓尽致的揭露。书的封面，有几行字，我稍作列举：

2003年，谁策划了末代甲A价值1200万的连环假球？
2004年，青岛队主教练汤乐普子夜时分被谁用枪顶着脑袋押出家门？

2004年，国足队长为何被绑架，失踪3天？

……

看到这，你就应该明白为什么郑智会对《足球》报有意见， 不愿意接受我的一对一采访。

我能怎么办呢？一边是采访对象；一边是我的前辈，同事和领导，况且我对于这些如此劲爆的新闻，一无所知。

我记得郑智恨恨地说：“他们写得倒是挺爽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既然如此，那就和气收场：“没关系，什么时候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你再告诉我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还是《足球》报的记者，郑智还是当他的恒大队长。不过虽然没有接受过我的专访，但恒大的比赛，国足的比赛，大家一起采访的时候，甚至单独聊一会的时候，我们交流得相当顺畅。

后来，我在想，如果真的要专访郑智，我会问些什么问题呢？

脑海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问些什么，尤其是在恒大的岁月，因为在郑智的身上，确实没有太多的新闻。

日复一日地训练，日复一日地比赛，一天天老去，一年年坚持。

直到40岁，他上场仍然可以为恒大保驾护航。

关于郑智的国家队生涯，我写过一篇文章。

那是在高洪波执掌国家队征战12强赛的时候，打了前面两场比赛以后（2比3负韩国，0比0平伊朗），后来的集训和比赛，已经没有了郑智的名字。

我以为，这是郑智国脚生涯的终结，毕竟那时候他已经36岁了，而且显然，高洪波的国家队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于是写了一篇《国足史记·郑将军列传》，把他比喻为西汉的飞将军李广。

里面写了这么一段：“所以，当初李广要退出国家队，退出这次会战，那也许就河清海晏了。一位老将，本来已经完成他的国家队使命了，决战时，他的存在，反而让汉武帝和卫青为难，你名头如此之响，为国效力的心如此迫切，但过往一切又如此点背，我该怎么使用呢？”

但没想到的是，高洪波下课，里皮接任，郑智在国家队担任队长，12强赛，亚洲杯，郑智继续着他的国脚生涯。

“在国家队效力了十几年，我尽了全力，但是我无法把国家队带进世界杯，我对不起球迷……”

我想郑智哭了的这一段采访，很多人应该记得。

“如果说我是中国篮球的领袖，那我这个领袖很差。”

易建联的这段采访，我想很多人也应该看过。

比起易建联，郑智这位中国足球近十年的领袖，会有更多的“槽点”——个人的原因也罢，整体环境的原因也罢，对于现在的郑智而言，现在可能已经不重要了。

鲁迅先生说，真的猛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直面惨淡的人生——但如果一个人，如果被迫着一直面对淋漓的鲜血，不知道那些伤痕，最后是否会长成厚厚的铠甲。

所有的刀光剑影，霜刀雨剑，欢笑泪水，孤独失意，都深深地埋在里面。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