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件来源： 孙雷 孙雷没有红

良心是否已死，那要看诱惑有多大。

热情是否已退，那要看梦想有多大。

有些突然，提个问题。

中超球队，花多少钱买个外援，您会觉得贵？

请带着您的答案，阅读以下内容。

2020年9月25日

第90分钟，35岁的克莱奥替补登场。

青岛黄海已经3-0领先天津泰达，两支球队都已确定进入接下来的保级组比赛，这场比赛，胜负没太大意义。

在克莱奥登场4分钟之后，比赛结束。这一年的中超联赛，克莱奥代表青岛黄海参加了5场比赛，场均19分钟，0进球。

夏季转会窗，克莱奥离开球队，成为了自由身球员。当然，一年前他来的时候，也是自由身加盟的。

2011年2月1日

克莱奥加盟广州恒大队，转会费400万欧元。

此前，克莱奥效力于塞尔维亚的游击队队，在14场塞超联赛中打进8球。在欧冠联赛战线上，游击队小组赛6场全负，但克莱奥打进了球队3个进球中的2个，是绝对的当家射手。

400万欧元，创造了当时中国职业足球的历史转会费纪录。中国足球，从来没花过这么多钱，仅仅为了买一个球员。

那是广州恒大升上中超的第一年。

2009年底，广州医药足球俱乐部在中国足坛扫赌打黑风暴中被爆出曾两次参与假球，2010年2月底，俱乐部被降入中甲联赛。一周后的3月1日，广州恒大集团斥资1亿元买断广药俱乐部股权，正式入驻这家足球俱乐部。

广州恒大带来的思路与此前完全不同，他们沿用了此前涉足女排的打法，不惜重金网罗行业精英。2010年，郜林、郑智、孙祥陆续加盟球队。巴西外援穆里奇的加盟，转会费达到350万美元，一度成为中国职业赛场最贵的外援。

10月30日，广州恒大在越秀山体育场3-1击败湖南湘涛，获得中甲冠军，晋升中超。 

冲超后的庆功宴，时任广州市市长的万庆良登台讲话，他带着浓厚的口音喊道：“足球，就是燃烧青春、燃烧生命、燃烧人民币……”

那是中超“燃烧人民币”的开始，那一刻起，中超联赛迈入“金元时代”。

2011年2月，克莱奥以400万欧元的转会费加盟广州恒大。发布会上，克莱奥的身边有张琳芃、杨昊和姜宁，加上此前从全北现代加盟的冯潇霆，广州恒大打中超的阵容已游刃有余。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张琳芃的转会费，官价600万人民币，约合75万欧元。这笔费用，解决了徐根宝指导的燃眉之急，让当时资金困难的东亚成功保留了下来，并一步步成为了如今的上海上港。否则，常年投身青训的徐根宝指导，很可会因为无力为继，将上海东亚在当时集体卖掉了。

说回克莱奥。他在上半年的10场中超联赛中打进10球，帮助广州恒大拿到了2011年中超联赛的冠军。那一年，广州恒大积68分，领先第二名的北京国安15分。

夺冠的同时，广州恒大继续刷新转会费纪录。7月，他们从弗鲁米嫩塞队引进了阿根廷中场达里奥·孔卡，转会费800万欧元，以两倍的价格刷新了自己创造的中超转会费纪录。

这笔钱没有白花，15场中超联赛，孔卡打进9球，送出8次助攻，成为了中国足坛的超级明星。

2013年7月

瓦格纳·勒夫加盟山东鲁能。

广州恒大从升班马，一跃成为中超联赛的两连冠霸主。而上一次在中国顶级联赛获得三联冠的，还是甲A时代的大连实德，他们拿到了2000到2002年的中国顶级联赛冠军。

依靠资本的力量，广州恒大几乎完整地打造出了一支冠军之师。恒大时代之前就在球队效力的，只有李帅、唐德超和冯俊彦三人。三年时间里，多达40名球员，都是2010年之后加盟广州恒大的。

为了阻挡广州恒大前进的脚步，中国足坛的传统劲旅开始发力了。

2013年赛季开始前，山东鲁能先是以750万欧元引进了阿根廷中场蒙蒂略，然后以500万欧元引进了巴西前锋阿洛伊西奥。两人的身价都高过曾经的“标王”克莱奥。这还不够，7月时，他们以1200万欧元的转会费买入瓦格纳·勒夫，足球经理世界的妖人前锋。

军备竞赛中，广州恒大的买人从未停止，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了本土球员身上。两年时间，荣昊、黄博文、曾诚、赵旭日、李建斌、秦升、冯仁亮、弋腾、赵鹏、彭欣力等球员陆续加盟球队，曾在东莞南城效力的廖力生、方镜淇等5名年轻球员也被打包拿下。

敢花钱，肯花钱，能出成绩的广州恒大，成为了当时在球员圈里，国内俱乐部口碑最好的一个。更何况，他们在2012年5月就请到了世界杯冠军教头里皮执教球队。能和里皮共事，是许多中国球员难以拒绝的。

鲁能的努力，在这一年化为泡影。广州恒大以77个积分获得中超联赛的三连冠，领先山东鲁能18个积分。

更重要的是，广州恒大在年底拿到了2013年亚冠联赛的冠军。集团的公关人员接到了新命令：让“广州恒大”成为“中国广州恒大”

23年前辽宁队拿到亚洲俱乐部杯冠军的时代，已经太遥远了。的确，广州恒大的成就，足以让许多球迷忘掉中国足球，改为以广州恒大的名义狂欢。这一切的根基，在于买断。出现了这样一家俱乐部，以每个本土球员都无法拒绝的条件，吸引他们加盟；出现了这样一家俱乐部，具备欧洲顶级俱乐部的购买能力，横行于转会市场。

这是“金元足球”的顶峰。我曾亲眼看到亚冠夺冠夜，广州的夜宵档里，许多穿着红色球衣的球迷，举杯痛饮，狂笑如泣，他们是真正的开心。在那个夺冠夜，我也曾问过穆里奇：“你愿意以后某天为中国国家队效力吗？”当时，这个问题让我挨了不少人的骂。

那晚，出租的运载力跟不上天河体育中心的客流量。一台私家车听说我们要到3公里外的酒店，直接开价150块。在市场开放前沿的广州，依靠着资本的力量，没有人能阻挡，广州恒大代表中国足球扬眉吐气了。

2016年1月

终于，“金元足球”蔓延开了。

在刚刚过去的2015年，广州恒大获得了中超的5连冠，并且第二次拿到了亚冠联赛的冠军。不仅是成绩带来的刺激，更是获得成绩，触动了更多俱乐部的神经。他们纷纷投入这场“燃烧人民币”的战场，渴望用金钱换来大牌球员。不，是换来成绩。

上海申花进入战场，1300万欧元买下在国际米兰效力的哥伦比亚中场弗雷迪·瓜林。半年前，他们就以1300万欧元的转会费买下登巴·巴；

河北华夏幸福进入战场，他们以1800万欧元买下在罗马效力的科特迪瓦边锋热尔维尼奥；

山东鲁能进入战场，他们入手较晚，直到夏季转会窗，才花费1525万欧元买进了意大利炮格拉齐亚诺·佩莱；

上海上港进入战场，他们以1850万欧元买下了广州恒大的功勋前锋埃尔克森；半年之后，花费5580万欧元买进了“绿巨人”胡尔克；

江苏进入战场，5000万欧元买下巴西锋线阿莱士·特谢拉，2800万欧元买下巴西中场拉米雷斯；

广州恒大毫不示弱，他们以4200万欧元买下了马竞锋霸哈克松·马丁内斯。

如果说这些球队都志在争冠，誓以金钱为代价成为下一任霸主。那么辽宁宏运的入局就荒唐的很了。他们在2016年7月花费1150万欧元买进了尼日利亚前锋安东尼·乌贾。

这笔转会费是否付清，至今仍有疑义。没有疑义的是，辽宁宏运在2020年因资金问题被迫退出中国足球，大多数球员因俱乐部欠薪，讨薪至今。

然而，辽宁宏运算得上是能挺得住的一家：

2015年7月，大连阿尔滨无力为继，由大连一方集团斥资入主；

2019年1月，天津权健俱乐部被天津市足协托管。此前，他们曾花费2900万欧元引进莫德斯特（2018年）、2000万欧元引进维特赛尔（2017年）、1800万欧元引进帕托（2017年）、1050万欧元引进权敬源（2017年）。

曾经的2018年，他们甚至淘汰了广州恒大，打进了亚冠联赛的8强。

即使不花大价钱买入外援，中国的足球俱乐部也必须要面对另一个事实：每个从业者的身家水涨船高。想要雇佣这些从业者，俱乐部要花费的成本也远超往日。

2015年，延边富德俱乐部的投入超过了1.7亿人民币，这几乎是他们过去十年投入的总和。即使没有购买昂贵的外援内援，现有球员的薪金奖金增长也无法避免。2019年初，俱乐部在欠税超过2亿人民币的情况下终于扛不住，宣布破产解散。

上海申鑫俱乐部，则是在从中甲降级的情况下，仍然入不敷出。仅2019年一年的中甲，就让俱乐部背负了5000万人民币的债务。2020年他们仍然无法付清球员的工资奖金，于是被迫退出，告别足坛。

一边是繁盛的“金元足球”，一边是漫漫的讨薪之路。

2018年11月

中超联赛，广州恒大4-5上海上港。

上海上港提前两轮获得了中超联赛的冠军，就此打破了广州恒大从2011年升入中超以来，连续7年夺冠的纪录。

除了转会费5580万欧元的胡尔克，上海上港阵中，还有2017年1月花费6000万欧元，从切尔西引进的奥斯卡。他们两人，至今仍是中国足球职业联赛的转会费最高的两位。

那个赛季，奥斯卡29场12球22助攻；胡尔克25场13球15助攻；埃尔克森16场7球4助，加上本土球员武磊的29场27球10助攻，覆盖了上港8成火力。

在徐根宝指导的“十年磨一剑”基础上，上海上港俱乐部又提供了“金元足球”的武器，最后成就了这个中超冠军。

上海上港会成为中国足坛的新一任霸主吗？这个问题初来乍到，就被另一个问题代替了：

“中国足球的金元时代是否会终结？”

在上海上港夺冠后不久，中国足协出台了一份《关于限制高价引援的通知》，冀望通过政策的方式对市场进行调节。方式很简单：外援转会费超过4500万人民币（约合550万欧元）/人的部分，将按照100%的比例，征收“调节费”。

这个旨在给烧钱风降温的政策，一开始并不被所有俱乐部买账。

上海上港还是在2019年7月花费2500万欧元买下了奥地利中锋马尔科·阿瑙托维奇；

广州恒大在2019年先用1920万欧元买下了塔利斯卡，并花费4000万欧元重新购入了保利尼奥；

上海申花在2019年7月花费1600万欧元买下意大利国脚艾尔沙拉维；

大连人先是在年初用2044万欧元引进了斯洛伐克国脚哈姆西克，然后在夏天用1827万欧元引进了中锋龙东。

在今年4月上海上港集团的2019年年度报告中，上港俱乐部引进阿瑙托维奇的“1亿4653万人民币引援调节费”，为“未付”状态。

十  年 

回首过往十年里，“金元足球”给中国足球带来许多的改变：

2013年，广州恒大和北京国安同时亚冠小组出线，这是继2005年之后的首次；

2013年和2015年，广州恒大两次拿到了亚冠联赛的冠军；

2016年，山东鲁能和上海上港同时闯入亚冠8强，这是中国球队的首次；

2017年，广州恒大、江苏和上海上港同时亚冠小组出线，这是中国球队的首次。

但相比于亚冠赛场的节节进击，国家队层面上，中国队仍然难以突破。“金元足球”的思路，从俱乐部层面进入了国家队层面。从2019到2020年，埃尔克森成为了埃克森；阿洛伊西奥成为了洛国富；布朗宁成为了蒋光太；费尔南多成为了费南多；延纳里斯成为了李可。

加上还叫高拉特的高拉特，以及还叫阿兰的阿兰，中国国家队终于有了更多可能的选项，而在“归化”的背后，核心元素还是“金元”。

十年里，外援转会费节节攀升，仅转会费过千万欧元的外援，就买了31个：

与此同时，本土球员的价格也在飙升。

不少本土球员的转会，都是千万欧元级的。但明面里的转会费之外，还有签字费、工资和奖金等许多综合体现球员所得增长的费用种类，而这些都是难以调查的。

金元时代的到来，让中国足球产生了一个封闭的联赛。外援外教都希望能来中国“淘金”，但所有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淘金”；国内的球员教练走不出去，因为相同能力的球员，在海外无法获得如此多的收益，还要承受极大的竞争和生存压力。

那些曾经想在海外打拼一下的球员纷纷回国，无论是韦世豪还是张玉宁，没有人可以在这样性价比的诱惑面前仍选择“追梦”，现实能给的，是梦里都得不到的。

大约三年前，我曾在一场U-16梯队热身赛中，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来自两名球员，他们都效力于某低级别联赛梯队。

“这场你进球了，家里给你多少钱啊？”

“1000，我爸说只要比赛进球，一个球奖励我1000块。”

“可以啊，听说XX队想要你啊。”

“现在我最起码能值200万。”

顶峰的狂热，让许多山脚下的孩子都跟着澎湃了。

他们很快明白，给自己带来价值的，不仅仅是能力，更是好时候。由于好时候的存在，极大缩短了自己的努力动程，他们可以提前三五年，甚至十年，赚到本该属于未来的钱。

而给他们提供奖金鼓励的家长呢？

所谓蝴蝶效应，是从蝴蝶扇动翅膀这件小事带来的巨大效应。而“金元时代”的十年，每一件事都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又会以足球的名义，给社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呢？

今  天

过往10年的经验，让我们几乎确信，只要花钱，是可以买到即战力的，也是可以买到成绩的。

成绩带来了什么？是否能积累下来？又给什么带来了好处？

中国职业联赛从无到有，产生了许多明星级球员，无论本土还是外籍。1999年，那批辽小虎仅仅用一年时间就成为了全国球迷的偶像。张玉宁、李金羽、李铁、肇俊哲，每个人都有自己在球场上的特点，也有自己在商场里的卖点。

那些追着他们签名的小姑娘小伙子们、那些因为李金羽发售写真集把队伍从书店排到街上十字路口的人们，有着纯粹的热爱，也是球员真实的价值体现所在。

过去十年的“金元足球”时代，成就了一批人，废掉了一批人，将每个观望者的胃口高高吊起。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花钱的人，也坚信只要花钱就应是上帝。

我们批判过往的每个“水货”，没有达到他身价应有的水平；

我们确信“换外援”就能解决掉问题，你当不了大腿，更贵的人可以；

我们怀疑足球行业的本土精英，怀疑他们的业务能力，甚至怀疑这个行业的专业性；

我们冷漠对待那些没有成绩的那些球队和球员，一言蔽之，“竞技体育，菜是原罪”。

“卡纳瓦罗？别闹了！他踢球还行，哪儿会当教练啊！”

“金元足球”的十年给每个人带来了自信与虚荣，让我们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而仅仅十年前，无论是卡纳瓦罗，还是胡尔克，对中国足球来说还仅仅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乔尔·格里菲斯，租借后一年转会北京国安，代表国安获得中超联赛冠军，转会费30万欧元；

达米亚诺·托马西，以前意大利国脚身份加盟天津泰达，自由身；

小赫莱布，加盟上海申花转会费190万欧元，那是当时转会市场上的天价。

当年更多的外援，大多是免费来的，年薪几十万美元可以搞得定，不少人也都成了中国赛场的明星，也都成为了球迷心目中美好的记忆。

一年几十万美元，放在今天，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仍是一大笔钱。

2020年的年底，那些曾以天价来到中国效力的超级明星，正在纷纷离去：胡尔克、佩莱……谁都说不好，下个离开的会是谁。

未来的限薪政策，意味着短期内，再不会有像胡尔克这样的外援来到中超赛场，未来几年，我们也终将会失去奥斯卡和保利尼奥。所以我们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当日韩以职业俱乐部为目标，打造了一支又一支能自身造血的足球俱乐部时，我们还活在大企业球队的时代，用在足球领域的“烧钱”，换取其他领域的利益。足球仅仅是“杠杆”，用以撬动另一块可以赚钱的行业。

广州恒大拿到了两个亚冠冠军，但愿那份荣耀，可以在未来的行业发展中，持续发挥着作用。那确是了不起的成就，给许多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所以我们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现在您觉得，中超花多少钱买个外援，您觉得贵？

十年“金元”以前，怯生生不敢想；

十年“金元”以后，硬生生不满足。

十年已止，金元将逝。

十年已至，何以为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