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永 当前的中国足球，除了联赛、国字号、青少年赛事等工作有序推进外，基本围绕两条主线进行，第一条是反赌扫黑，消息显示，这项工作在8月很可能进入收尾阶段；第二条则是中国足球重建，最近一两个月，相关部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一系列调研，9月相关重建工作或会逐步展开。

作为中国唯一足球专业媒体，对于中国足球的未来发展，下面是本报的反思和建议，共分五大部分：总体方向既定，稳定是第一位的；以考核为导向，重塑中国足球评价体系；强化监管，方见成效；关于职业联赛的相关建议；关于青少年足球及其它。

（一）失败的教训：政绩工程带来的混乱

对于中国足球而言，可能所有人都在思考，怎么才能把中国足球搞好。其实，可以反过来思考这个问题：中国足球如何搞好，其实没有多少成功的经验，但中国足球为什么搞不好，失败的教训却太多太多，但绝大部分教训，其实都可以归纳为一个，就是方向多变和政策不稳定，而其背后便是政绩工程作祟。简单的几个例子：

一、2001年到2008年“奥运战略”对中国足球的影响。当时过度重视国奥建设，忽视了国家队和联赛建设，包括相关监管等，导致中国足球进入一个灰暗阶段。该阶段出现的重大政策变化包括联赛取消升降级、国家队和国奥队主帅一肩挑、摘牌转会制度、U21政策等。

二、历届足协班子豪赌世界杯，进而对联赛形成了极大的冲击。这方面的政策变化有包括国家队打联赛（未果）、联赛为国家队集训让路、实施归化政策却又半途而废。更重要的是，因为豪赌世界杯，足协的工作重心始终围绕国家队展开，轻视联赛，忽视青少年足球，青少年工作会议、教练员会议等基础工作都被放弃。

三、国家层面对足球的重视，导致多个部门或者不同的足协领导人都希望“以自己为中心”或者“按照自己的思路”发展中国足球。非常典型的包括教育系统和体育系统长期处于割裂状态；体育总局多次插手足协具体事务，包括且不限于国字号选帅、联赛政策等，却忽视了原本应该承担的监管责任；中国足协和中足联筹备组在裁判等相关问题上的责权利“不断撕扯”等。至于个人导致的政绩工程更是比比皆是，最典型的就是足协机构设置，时而增加，时而减少，说法竟然都是提升效率，可谓无比荒唐——如果连足协机构都肆意增减，工作人员谈何责任心？

所以，道理很简单，中国足球的发展就像某段时间部分中国城市的道路，没事儿就挖开修一遍，劳民伤财，怨声载道。这种情况下，选定道路，保持稳定，对于中国足球而言是最珍贵的。

（二）目前的方向基本正确，保持稳定即可

实际上，最近几年，关于中国足球发展的思路已经逐渐趋于一致，说起来其实很简单。

第一、《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下简称《方案》）已经清晰地指明了方向。当前中国足球的很多问题，其实是对《方案》执行不力，比如一刀切、避重就轻，包括辗转腾挪这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做法等等。

第二、全力发展校园足球是共识。除了为青训提供更多的人才外，更重要的是扩大足球人口，以此作为中国足球发展的基础。关于这一点，其实更应该高度重视校园体育，不仅仅是竞技，更是促进中国青少年的健康发展。大连金州体育场女足教练唐忠庆1995年开始从事基层女足教练工作，培养了李冬娜、庞丰月、刘艳秋等一批女足国脚，他颇为心痛地告诉记者：“现在的孩子，不管是速度还是跳远距离，和以前差距非常大，百米差距达到了1秒。”在发展校园足球的基础上，目前各方高度重视青少年足球和青训发展。在这个层面上，国家高度重视的中青赛今年已是第二届，中国足协也推出多项赛事，比如中国足协青少年足球锦标赛的职业俱乐部组、重点城市组和会员协会组，虽然尚不完善，赛制赛历仍需进一步统筹，但各方对于青少年高度重视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

第三、各方普遍重视职业联赛建设。职业联赛一方面衔接青少年足球和国家队，另一方面则是广大老百姓喜欢的，更重要的是，职业联赛还有另外两个层面的功能：产业和就业。不过，目前职业联赛的经济（资金）困境是非常大的难题。

第四、重视国家队建设。各方对国家队未来10年到15年有清醒的认识，男子成人国家队实力不升反降，为此，不应该豪赌国家队，而是要通过重视作风建设、加强竞赛保障和后勤保障等工作，确保国家队发挥出应有的实力。同时通过推动青少年足球发展，加强青少年国家队的建设。此外，关于国家队建设，在政策建设、场地建设等方面，也有一系列积极动作。还应注意到的是，在中国足协两大正职和两大核心部门负责人被调查后，中国足协的各项工作如各级国家队、联赛、青少年赛事都在有条不紊地推动，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中国足球是有内在驱动力的，足协中低层工作人员是有较强工作能力的。

所以，未来一段时间，有关中国足球的改革其实很简单，在目前中国足球发展思路没有大问题的情况下，整体保持稳定是最有利的，在此基础上，尽快完善中国足协机构、人员，梳理中国足协内部运作机制，解决困扰中国足球发展的部分难点问题比如联赛资金困境，进一步完善中国各项及各级青少年赛事等，没有必要搞什么大动作或者大政策。

（三）关于如何保持稳定的几个建议

那么，如何保持稳定并实现发展呢？

第一、确保校园足球稳定。中国青少年足球水平从2009年龄段明显复苏，得益于《方案》出台后校园足球迅猛发展，如果说青少年足球是中国足球的根的话，校园足球就是中国青少年足球的根。

第二、必须保持职业联赛稳定；必须保持职业联赛管理体制稳定；必须保持职业联赛政策稳定。

职业联赛稳定是指要坚持以联赛为本，不要因为“举国体制”、“搞体工队”、“加强体校建设”等说法改变对职业联赛的重视，这些工作不是不可以做，但职业联赛永远是第一位的，除了竞赛层面的意义外，更重要的是职业足球永远是体育产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也必然会促进就业，这是其它任何所谓的“好主意”都无法替代的。

2023赛季，全面回归主客场的中超已经展现了这一功能，以极为火爆的国安主场和蓉城主场为例，国安每一个主场的赛前和赛后，工人体育场周边餐厅全部爆满；蓉城场均接近4万人到场看球，很大一部分赛后流向成都的大小餐馆，泰山比赛结束后，有人感慨“济南的夜生活一下子丰富了起来。”

联赛管理机制稳定是指，目前联赛管办分离基本完成，中足联筹备组负责运行三级职业联赛，三年的表现表明他们可以承担起这个责任。所以，在联赛管理上保持稳定即可，尤其是足协应进一步放权给中足联筹备组，当然，适当的时候，“筹备组”字样应该去掉。至于中足联的运作机制，应给俱乐部更多的话语权而不是足协。

联赛政策稳定更加重要。过往多年，以“竞技”为中心，包括且不限于体育总局和中国足协出台甚至空降了大量的联赛政策，比如U23政策、取消升降级政策等，甚至有些政策相悖而行，比如外援人数先是增加（希望用外援带动本土球员水平），随后又削减（希望给本土球员更多出场时间），说法竟然都是提升本土球员水平，可谓荒唐。太多的政策，让职业俱乐部无所适从。

在这个层面上，中国足协应该主动和中足联筹备组划清“界限”，做好监管而不是“乱出主意”，给中足联筹备组和职业俱乐部更多的联赛权限，但同时进行严格监管。如果足协、体育总局有意出台相关政策，必须进行调研，要和中足联筹备组、三级职业联赛俱乐部甚至包括球迷、媒体进行充分的沟通。

第三、其它相关政策和措施同样要保持稳定性，比如足球重点城市。以全国足球发展重点城市为例，这是一个全国性的政策，16个重点城市GDP占比超过1/4，上海、北京、深圳、重庆、广州、苏州、成都、武汉、杭州、南京这些国内城市GDP前10的城市（2022年网络数据）都在其中，记者作为重点城市考察组人员，深深感受到了这些城市对于足球的重视。

那么，道理很简单，全国发展足球重点城市的建设，不能因人而废，反而需要进一步加大支持力度，并进一步和各重点城市进行高层次、持续的、深入的交流。目前，重点城市相关赛事立足于10到15岁的小年龄段，更偏重于女足，这和中青赛、中国足协青少年足球锦标赛会员协会组比赛及职业俱乐部组比赛形成了差异化，可协同发展。

第一、把体育产业（重头是足球产业）作为当前中国经济的重要发展方向，也作为中国促进就业的重要方向。目前，中国经济正处于转型期，增加新的经济增长点及促进就业是当务之急，部分老旧产业已无能为力，体育产业（尤其是足球产业）大有可为。同时，社会趋于固化也意味着体育将是少有的打破固化的方式。这个评价体系，是为了让全国上下重视体育发展和足球发展。

第二、修订《方案》，并推出相应的具体实施细则。《方案》经过8年的发展，面对新的形势，修订是必然的，考虑到《方案》更偏重于广义性和概念性，按照新的形势进行实施细则的制定，更有必要。

第三、有关体育总局、中国足协和中足联筹备组的考核机制。建议对体育总局足球层面的考核以监管是否到位为主要标准；对中国足协的考核要以青少年足球的稳定及发展、职业联赛的稳定及发展、国家队建设（上述三项工作有先后顺序）及对联赛的监管为考核标准。当然，体育总局及足协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会员协会的发展及相关工作的考察。

第四、足球场建设的相关意见，要鼓励小型化和便民。在足球场地建设方面，专业球场是方向所在，2023赛季中超最大的亮点便是专业球场，氛围是颠覆性的，有关这一点，建议相关足球负责人到北京工人体育场、成都凤凰山体育场、青岛青春足球场、大连梭鱼湾足球场、上海浦东足球场以及天津泰达足球场实地考察和感受。中国，应该进一步加强足球场地建设尤其是专业足球场建设。

但是，地方政府往往把专业足球场作为新区开发的标志性建筑，或者求全求大，但球迷看球多有不便，或者功能过剩。建议未来按照国家相关的城市标准及城市GDP、人口、足球发展程度等标准，全国范围内仅规划20到30座（或达到一定标准后可以建设）5万人以上专业足球场，建议中等城市建设1到3万人专业足球场，小城市建议8000到1.5万人专业足球场。此外，进一步加强校园足球场地建设，并严格监管工程质量（校园足球场地建设质量问题非常严重）。

监管，永远是中国足球最缺失的一环，恰恰是多个链条都存在监管缺失，中国足球被迫8到10年进行一次反赌扫黑风暴。

第一、树立完善的监管体系。国家相关部门—体育总局—中国足协—中足联及其它职能部门—地方足协的监管链条要完善并切实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对不良行为和不良现象及时干预。

第二、完善监管不力的追责制度，具体到人。过去几年，发生了很多需要进行行业内监管及处罚的事情，比如2021年中冠的假球事件，那是一场公认的假球或者说默契球，而且引发了极大的舆论反响，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没有球队也没有个人受到任何处罚。所以，行业内监管必须确立起来，而且要形成追责制度，体育总局和中国足协未来很重要的一项任务便是做好监管，否则，中国足球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反赌扫黑”轮回。

第三、更高级别、更独立的监管机构。有关这一点，记者调查显示，单纯足协的行业内监管缺失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足协往往会受到外界（包括地方政府高级别领导）的压力；其二是足协和受监管方的利益纠葛，所以对于中国足球，包括职业联赛的监管，需要协同体育总局及更高级别的部门。此外，监管机构的独立性非常重要。

第四、司法监管必须常态化。其一，对中国足协、地方足协及职业俱乐部的反腐、反赌扫黑要常态化，否则他们会认为，反赌扫黑就一阵，心存侥幸；其二，打击职务犯罪，包括且不限于管理人员和教练的腐败及吃拿卡要等现象，基层的这种行为对于中国足球的打击相当大，影响的是家长和孩子的信心，这是无法容忍的。

首先要说的是，中国足球长期重视竞技层面问题，忽视经济层面问题，包括职业联赛也被认为是提升国家队实力的工具，但实际上，为国家队输送人才，仅仅是职业联赛众多功能中的一项——回馈数以亿计的球迷的热爱，提升足球产业，促进足球就业，增加老百姓文体生活等等，都非常重要且不亚于竞技层面功能。

关于职业联赛的问题其实很多，当前的核心问题是解决俱乐部的资金困境，未来的问题则包括完善中足联的运作机制、完善职业俱乐部梯队建设等。此前有关职业联赛的建议较多，这次简略归纳。

第一、有关股权改革的相关建议。

1、多元化改革仍是方向所在，但考虑到目前进行的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俱乐部无一例外出现了困境，以及未来地方债务的巨大风险，不建议“融资平台类地方国企”参与足球多元化改革（有关这一点，此前有详细的论述）。

2、明确相关政策，实施“央企投资足球白名单制度”，作为中国足球的中流砥柱，央企和地方重量级国企要担负起重要的责任，央企当然要聚焦主责主业，但有足球投入背景的央企（如国网）、全面面向消费者市场的央企（如房地产、通讯、石化、耐用消费品、日用消费品类的央企）以及总部位于地方的央企，可以按照一定的限制（比如资金投入上限），以股权、广告、公益等方式对中国足球或职业俱乐部进行投入或投资，这些央企可以出台一个“央企投资足球白名单”。

3、明确相关政策，支持地方政府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股权改革，方式有且不限于实力强劲的单一地方国企、地方国企多元化改革等。

4、场地费和安保是各职业足球俱乐部的主要负担之一，因为高额的安保费用，部分中超俱乐部不惜少报球迷入场数量。建议地方政府以场地入股，同时尽可能降低安保费用。

第二、全力支持和扶持民营企业投资足球。

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职业联赛需要国企尤其是央企的力量维稳，但职业联赛要想彻底搞活，真正成为体育产业的重要力量，真正促进就业，遍地开花，就必须激发民营企业的积极性。建议如下：

1、政府明确相关政策，为民营俱乐部提供支持，比如按照联赛级别，提供“财政配套+地方国企赞助”的方式支持民营企业坚持搞职业足球俱乐部。

2、给民营企业投资足球进行相应的其它政策，比如通过足球的公益属性，给民营企业投资足球进行相应方式的免税政策。

3、给民营企业投资足球提供相应荣誉。

道理很简单，对于职业足球的投资人而言，有关怀，有支持，有鼓励，有褒奖，才可以让他们踏踏实实投入（或者其它体育产业），体育经济和足球经济才可能快速发展。

第三、若有可能，短期内以相应方式注入一定“救市资金”，但更好的办法是发行中国足球彩票，一劳永逸。发行中国足球彩票，本身是《方案》提出的重要方向，如果中国足球彩票可以发行的话，自然可以一劳永逸解决资金问题。至于球迷担心的假赌黑问题，通过限额（单人单场限额）及资金数据流量监管（网点资金流量监控）等等，可以基本杜绝足球彩票对于联赛公平竞争的影响。

第一、中国青少年足球联赛需要体育系统和教育系统全力协同。第二届中青赛男子U13组和男子U15组有了全面的地方预选赛，但地方预选赛校园足球队伍参与度不够，同时整个赛事资金方面缺口较大。在这方面，体育系统和教育系统应该全力协同，否则赛事的意义就会大打折扣。为了促进两系统协同，部际联席会议制度非常重要。

第二、“学青会—全运会”赛事体系要保持稳定。2023年，第一届学青会举行，进而形成了比较完善的“学青会—全运会—奥运会”体系，但全运会年龄段最近4届变化较大，2009年全运会是89、93两个年龄段（全奥运年龄段），2013年全运会是93、95两个年龄段（更加合理），2017年全运会保持97、99两个年龄段，但2021年全运会开始定的是01、03两个年龄段，后改为03、04两个年龄段，最后又改回01、03两个年龄段，但03年龄段又给01年龄段放开了名额。目前，2025年全运会更改为05、07、09三个年龄段（奥运年龄段参加两届）。建议谨慎研究，未来保持稳定。此外，今年学青会男足15/16岁组比赛因迟迟不能确定时间，最后确定时和中国足协青少年足球锦标赛职业俱乐部U17组形成了冲突。全国性的赛历统筹极有必要。

第三、没有青训补偿和联合机制补偿，就没有青训。其中联合机制补偿尤为关键，再次强烈建议将联合机制补偿列为转会先决条件。同时，在已经有了限制投入和限制薪水政策的情况下，取消引援调节费，至少取消内援调节费。

第四、完善地方会员协会功能及地方赛事。完善地方协会功能，对于促进教练员培养、裁判员培养非常重要，更重要的是完善赛事。同时对中国足协地方会员协会（主要是城市会员协会）进行梳理。比如把杭州、苏州、宁波、济南、郑州等经济发展较好、足球发展较好的城市纳入中国足协一级会员协会考察对象，促进会员协会建设，并进一步促进相应城市的足球发展。

第五、推动地区足球发展。在条件成熟的时候，推动区域化（大湾区、长三角、京津冀鲁豫）的区域化（职业）联赛，作为中国三级职业联赛的补充。比如建议以京津冀鲁豫为试点，率先建立京津冀鲁豫职业联赛，暂定该地区6支中超球队，利用赛季前准备期和赛季中间歇期进行比赛（不和中超冲突且为中超热身），提供办赛经费扶持（提高积极性）。可2023年规划，2024年试点。

第六、全力完善足球生态。比如，特大型企业推广内部企业联赛及其它体育赛事。国内多家特大型企业如烟草、电力、通讯等如果可以建设系统的多层级的企业内部联赛，对于足球生态将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还比如，“村超”、“社区联赛”、“街道联赛”等草根足球对于足球生态的意义也非常重要。鼓励职业俱乐部更多贴近草根、贴近社区、贴近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