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马德兴 德兴社

5月3日，在卡塔尔结束的第六届U23亚洲杯暨2024年巴黎奥运会男足赛亚洲区决赛阶段的决赛中，乌兹别克斯坦队在赛前不得不放走三名核心球员的情况下，依然占据着场上优势，对日本队形成围攻之势，射门数18比8、射正数5比2，包括一次击中门框、一次点球不进，但最终还是以0比1饮恨，屈居本届赛事的亚军。主教练卡帕泽率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连续两届U23亚洲杯杀入决赛，但两次均与冠军失之交臂，这或许是卡帕泽最为遗憾之事。不过，多少令人欣慰的是，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终于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史上首次杀入奥运男足决赛圈！

第一部分  足球发展  功夫在诗外

①乌兹足球实现历史性突破

4月30日，乌兹别克斯坦队在半决赛中2比0取胜印尼队后，乌兹别克斯坦总统沙夫卡特·米罗莫诺维奇·米尔济约耶夫亲自给球队发去了贺信，盛赞全队的表现以及为乌兹别克斯坦争取到的荣誉，“我发自内心地祝贺这些天来，你们在卡塔尔进行的U23亚洲杯上所取得的成功，你们不仅进入了决赛，更拿到了今夏巴黎奥运会的入场券。这是我们国家足球历史上第一次取得如此伟大的成就，毫无疑问会受到我们这个国家、我们各个民族的所有体育迷们的欢呼，并令所有人为之振奋和骄傲，因为这是我们这个国家多少年来最伟大的梦想。我想借此机会，由衷地向你们、你们最亲爱的父母、你们的老师表达我的谢意。全乌兹别克斯坦人民祝你们快乐和好运，感谢你们所带来的最伟大的胜利，我亲爱的孩子们！”

尽管最终未能夺冠，但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自己总统的贺电以及首肯，这或许已经足以弥补与冠军失之交臂的遗憾。而就在比赛结束第二天，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便随即从多哈返回塔什干，队员们马不停蹄地重新投入到国内联赛中。

作为旁观者与采访者，面对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历史性地拿到奥运入场券，记者恐怕只能“羡慕、嫉妒、恨”。而对于中国足球而言，随着中国国奥队在本届U23亚洲杯小组赛中早早被淘汰，国内球迷对本届奥预赛早已没有了兴致，更多的注意力都已经转向了国家队的世预赛36强赛，指望着中国队能够拿下对手、跻身18强赛，并憧憬着2026年美加墨世界杯决赛圈。

（2013年4月，记者深入乌兹别克足坛探访后所撰写的深度系列报道。）

这些年，记者亲眼目睹了乌兹别克斯坦足球从最初的亚洲冠军走向衰败甚至跌落低谷，然后走向复兴并遭遇瓶颈，再到重整旗鼓、最终圆梦奥运。当中国球迷在为中国队能否进入世预赛18强赛而胆战心惊之时，乌兹别克斯坦国家队在今年3月就已经提前两轮杀入18强赛，静等未来18强赛的分组。

11年前，也就是2013年4月，记者曾深入乌兹别克斯坦进行实地走访，全方位了解了乌兹别克斯坦重振足球的各种举措，尤其是如何以青少年足球为抓手，在时任足协主席乌斯马诺夫的领导下，用短短六年时间在2012年夺取了U16亚少赛冠军。这之后，记者又曾借助亚足联代表大会的机会，再次采访了乌斯马诺夫。去年3月在乌兹别克斯坦进行U20亚洲杯赛期间，记者又一次深入实地采访，并专访了现任乌兹别克斯坦第一副主席、前著名“金哨”伊尔马托夫，详细地了解了乌兹别克斯坦青少年足球工作以及国字号队伍建设事宜；在去年6月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访华与中国国奥队热身期间，记者则再次采访了主教练卡帕泽，又一次详细地了解了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整体打联赛的情况。

（2013年赴乌兹别克采访时，与2001年世预赛时乌兹别克国家队的管理人员再次相遇。）

身为亲历者和见证者，记者可以这么说，乌兹别克斯坦足球的重新崛起之路恰恰就是中国足球这些年来所应该走的路，但中国足球多年来一直为各种绿茵场外的利益所左右，始终没有走上一条正路！从长远发展的角度来说，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此番能够历史性地获得奥运入场券，是该国这么多年来重视发展青少年足球基础的必然结果；从近期的完成任务和使命角度来说，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此番能够出线完全得益于“国奥整队打联赛”的方案。当初，时任足协领导韦迪提出“国奥打中甲”方案时，各界都产生了很大的争议，甚至出言不逊痛骂“脑袋被驴踢了”。但时隔13年后，当整队打联赛已经三年多的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历史性地首次拿到奥运入场券时，不知道大家该作何感想？但凡足协提出的意见，外界就是全面反对、全盘否定。在当下中国足坛经历了新一轮的反腐之后，很多人都已开始迷惑甚至迷茫：中国足球之路究竟该怎么走？

（2022年6月第5届U23亚洲杯赛结束后，记者详细介绍了乌兹别克国奥队整队打联赛的情况，并预测乌兹别克队进军巴黎奥运会是大概率事件。2年后，预言成真。）

详见：乌兹别克“国奥打联赛”的来龙去脉

②足球成功离不开政府支持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中国足坛曾号召职业联赛应该以英超、德甲等欧洲五大联赛为蓝本；而在青少年足球方面，则应该全面学习日本。所以，现在的中国国字号少年队直接聘请日本教练出任主教练，以示“学习日本”之决心。

但我们似乎都忘了一点，1941年5月19日，毛泽东在延安干部会上作《改造我们的学习》报告中批评那些教条主义、用外国框框套中国的人们是“言必称希腊”。毛泽东谈的“言必称希腊”并不是看不起古希腊文化，而是对当时知识分子中存在的“欧化”倾向的一种批评。这就好比如今要发展中国足球，我们并不排斥欧美足球强国以及近邻韩日足球发展过程中有益的可取之处，可我们必须要清醒地意识到：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的足球发展离不开其所处国家或地区的社会结构、意识形态、行事方式等等，也就是过去这么多年来一直为外界所诟病的“国情说”。每每中国足球发展提及“国情”，多数球迷以及舆论总认为这是中国足球“不作为”的一个“借口”。可不管承认与否，这样的“国情差异”始终是一个客观存在。

但中国足球在大谈“学习日本”，我们不能忽略的一个很重要因素和背景，即日本整个国家的社会结构、意识形态、行事方式等与中国存在着很大差异。譬如，日本法律规定：企业每年必须将利润的16%用于公益事业，因为日本的法律中有明文规定足球属于“公益事业”，因此各俱乐部和青少年足球的赞助商很多。但中国对足球是否属于公益事业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当下依然处于争论中，因而尤其是青少年足球的赞助商就更少得可怜。再譬如，日本足坛有“义工”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众多从事青少年足球教练工作的人士甚至都是“义务”性质。但在中国足坛，如果想找一名教练从事青少年足球教学工作，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工资待遇”“五险一金”等现实问题。如此大相径庭的客观环境和氛围，中国足球何以“欧化”或“日化”？

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乌兹别克斯坦与中国在诸多层面有颇多相似之处。也正因为此，面对乌兹别克斯坦国家队提前两轮进入18强赛，面对乌兹别克斯坦国奥队历史性地拿到奥运入场券，面对乌兹别克斯坦U20国青队在去年再度夺取亚洲冠军并在世青赛上杀入16强，面对乌兹别克斯坦U17国少队在时隔10年后于去年重新杀入U17亚洲杯四强并在世少赛上杀入八强，仅仅这一系列令人羡慕的成绩，就足以表示乌兹别克斯坦的足球发展之道更值得中国足球界去认真研究和分析。

（乌兹别克总统发贺电祝贺国奥队出线。）

13年前，记者在乌兹别克斯坦曾采访了其时任职业足球联盟的负责人马加梅托夫，他曾是1994年广岛亚运会男足金牌队的主力中后卫，身穿5号球衣。他的那句话时常在记者耳边响起：“中国和乌兹别克斯坦在政体、社会制度、意识领域等很多方面甚为相似。在整个亚洲范围之内，乌兹别克斯坦或许是最幸运的，因为我们不仅拥有亚洲范围内最强有力的政府支持力度，或许更拥有一位最好的足协主席——乌斯马诺夫！任何一个国家的足球发展，不可能离开政府的支持，但一般而言，足球协会仅仅只是一个社会民间组织，在一个国家的社会结构、政府机构中，或许根本就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足协主席，他必须要在足协和政府各个部门之间建立起一个很好的桥梁，能顺畅地解决很多实际性的问题，为足球发展创造条件。而乌斯马诺夫自2006年出任乌兹别克足协主席后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进一步密切了足协和政府部门之间的关系。”[注：乌斯马诺夫曾是前苏联时代的乌兹别克斯坦加盟共和国副总理兼贸易部部长。独立后，乌斯马诺夫是乌兹别克斯坦议会参议院中16名“上议院”的议员之一。按照乌兹别克斯坦的选举法，议会参议院共有100人，其中，12个州（类似于中国的省）、1个直辖市（塔什干市）和1个加盟共和国（卡拉卡尔帕克）均各有6名议员，组成由84人构成的“众议院”；而16名“上议院”成员均由总统直接任命。由此可见乌斯马诺夫在乌兹别克斯坦这个国家的地位和身份。让一名“上议院”的议员担任足协主席，不难看出足球在乌兹别克斯坦这个国家所处的地位。这正是马加梅托夫说的乌兹别克足球之“幸运”所在。]

（乌兹别克队员欢呼进军奥运。）

③负面事件未影响足球根基

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的足球发展过程中都是正面与负面情况并存的，即便是像日本足球目前在亚洲范围内处于全面领先地位，也同样存在着诸多负面消息，诸如时不时爆出的球员违纪、酒驾甚至性侵等情况；韩国足坛也曾不时爆出球员、教练或经纪人涉嫌打假球的情况。而在乌兹别克斯坦足坛，近年来中国足坛所发生的各种“负面事件”几乎也都发生过。

仅以今年前四个月为例，乌兹别克斯坦顶级职业联赛这些年来一直维持着14队规模，而第二级别联赛则呈现逐年减少之势，在2023年还有11队参加，至2024赛季则变成了只有8队规模，根本原因就在于俱乐部因为欠薪、无法拿到亚足联所规定的职业俱乐部许可证书，于是就被取消联赛资格，从而不得不宣布解散。在今年2月8日，乌兹别克斯坦职业联赛委员会宣布：图兰（FK Turon）、扬吉耶尔（Yangier）和吉日杜万（Gijduvon）三家俱乐部因为欠薪，被取消参加2024赛季第二级别联赛的资格。这并不是乌兹别克斯坦第一次取消俱乐部的职业联赛参赛资格，事实上，在2024赛季的第三级别联赛中，乌兹别克职业联赛委员会最初收到的报名参赛俱乐部有26家，但在今年4月2日进行的新联赛对阵形势抽签仪式上，最终只有17队，其他9家也都是因为欠薪等各种原因被取消参赛资格。这些年来，这种情况在乌兹别克斯坦联赛中时有发生，一如中国的职业足球俱乐部不断被取消参赛资格甚至注销。但是，这似乎并没有对乌兹别克斯坦的职业联赛产生根本性影响。

再譬如，今年2月19日，乌兹别克国内媒体曾报道过这样一则消息，即乌兹别克足协银行账户上的35万美元突然不翼而飞，甚至转移到了土耳其，而乌兹别克警方随即就此全面介入调查。不过，乌兹别克国内媒体和网络并没有各种猜测性的进一步说法，而是等待警方的最终说法。

再譬如，今年3月中旬，乌兹别克职业联赛委员会对外宣布，本尤德科俱乐部在2022年1月曾注册了一名伪造年龄的球员，当时俱乐部U19青年队注册了一名将自己年龄改小了2岁的球员征战全国U19青年联赛，双方签约2年。在2022整个赛季中，这名球员4次首发、8次替补出场。至2023年4月，双方解除合同。但事后至2023年底，这名球员“年龄造假”一事被举报。乌兹别克职业联赛委员会在发布处罚本尤德科俱乐部的决定的同时，向警方提起诉讼，追究这名球员的刑事责任。而这也不是乌兹别克足坛第一次发生球员年龄“造假事件”。

“假球”无疑是足球运动中的最大毒瘤，在今年初，乌兹别克足协曾公布宣布：浩罕1912俱乐部（Kokand-1912）的体育总监以及三名乌兹别克裁判遭终身禁止从事足球运动的处罚。原因是在2023年3月，浩罕1912俱乐部的体育总监在对阵阿拉尔队的一场联赛之前，向执法的三名裁判行贿，做出有利于浩罕队的处罚，帮助球队取胜。这是最新一起乌兹别克足协自爆家丑的假球处罚事件，近年来，乌兹别克国内联赛甚至包括顶级职业联赛中，也曾有过被举报打假球的情况。但是，这似乎同样并没有影响到乌兹别克国内职业联赛的发展。而且，裁判出现失误的情况也时不时发生过，像即将执法本赛季亚冠联赛冠亚军决赛首回合比赛的乌兹别克目前头号国际裁判坦塔舍夫，也曾因为在国内顶级联赛执法中出现失误而遭到过“停哨”的处罚，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坦塔舍夫成为亚足联推荐的执法2026年世界杯赛的候选裁判之一。

作为这些年来一直关注乌兹别克足坛乃至亚洲足球的记者，记者这些年来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当下中国足球所出现的诸多负面情况其实整个亚洲足坛都时有发生，但似乎没有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媒介或网络会像中国这样对待自己的本国足球。如果用中国网络的方式去报道、宣传乌兹别克足球，乌兹别克可能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但是，在当下的中国足球，从事踢球却被认为是“最不入流的”，整个中国足球似乎就只有一片黑暗，在中国社会各阶层中根本就毫无地位可言，这恐怕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没有成绩”就可以完全解释得清楚的。

④为国踢球就是足球英雄

13年前，当记者走进乌兹别克斯坦时，不管是乌兹别克足协的官员抑或是普通足球人，都曾向记者感慨：乌兹别克政府方面曾对国内媒体在足球宣传方面提出过希望和要求，就是要通过宣传足球，向乌兹别克民众传达“足球是一项勇敢者的运动”，为国踢球的运动员是“我们的足球英雄、足球之星”，向年轻一代推广足球的教育意义，让年轻人感受到精神健康的生活，并从中培养爱国主义。时任乌兹别克足协新闻联络部负责人桑加更对记者表示，他们的总统就说过，“爱国主义对青年人来说并不是一个空洞的词汇”“足球不仅可以展现一个国家的形象，更可以激发年轻人的爱国主义热情。”而且，乌兹别克政府方面不只是对成功者和胜利者进行宣传，更重要的是要去关注那些普通的踢球者，特别是普通的青少年球员。

乌兹别克足协官员曾给过记者一份2011年1月19日签署颁布的《关于2011-2013年进一步加强乌兹别克斯坦足球经济、技术基础和推广的措施》的“总统令”。乌兹别克足球的发展离不开政府部门的大力支持，纵观乌兹别克足球这些年来的发展，可以说其过去30多年来的发展进程就是一部“自上而下”的足球发展史，总统令、政府令贯穿其发展的每个阶段，乌兹别克围绕着足球发展已经有近20个总统令、政府令。而且，其目的不仅仅只是发展竞技层面的足球和职业足球，更包括草根和青少年足球，甚至连如何更好地宣传足球、培育足球文化都有明确而具体的举措。

这份总统令中写道：“为了进一步加强和发展乌兹别克斯坦足球运动的物质、技术基础，确保在寄宿制学校、青少年学校、职业俱乐部及国家足球队里拥有高质量的训练过程，同时提高球员、教练和裁判的技能及业务水平，并在更广泛的国家民众层面积极宣传并推广足球，采取下列措施。”

举措具体包括八条，其中的第五条写道：“乌兹别克斯坦国家电视无线电委员会、国家信息署、通讯和信息化署、信息出版署和乌兹别克斯坦足协、人民教育部下属儿童体育发展基金会、马哈拉基金会以及青年社会运动组织‘卡莫洛特’一起负责；确保经常性并系统性在大众信息媒介上对足球进行积极性的宣传和推广；在2011-2013年期间，在高级联赛俱乐部体育场上建造配备有现代化信息传输设备、专门用于无线电及电视评论的区域，确保可以通过电视及互联网进行足球比赛直播；研制并实施一系列措施用于支持互联网上的体育记者，用物质的方式支持、推广现有宣传国内足球的互联网网站并建立新站。”

第六条中写道：“乌兹别克斯坦高等及中等职业教育部协同乌兹别克斯坦足协，在一个月之内，准备并向乌兹别克斯坦内阁提交下列提案：在国内各专业性大学及塔什干信息技术大学相应系的基础上，健全培训并轮训体育领域——其中包括足球领域——职业记者、采访员、导演、电视人员的体系。”

除了这些提纲挈领性质的要求之外，“总统令”还在附件中具体列出了13条更为详细的举措，而且还对完成的时间、资金的来源以及具体负责部门以及责任人等都有详细要求。

面对这份总统令中有关媒体宣传方面的具体举措，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但是，对照当下的中国足坛，我们在这方面又做得如何呢？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有位伟人曾说过，“我们党夺取政权靠‘枪杆子’、‘笔杆子’这两杆子。”党和国家政府如此重视中国足球运动，但面对当前的中国足球客观形势，我国正处在改革攻坚和发展转型的关键时期，社会上呈现出思想意识多元化、利益矛盾复杂化、热点问题高发化和社会舆情网络化的特征，更需要充分发挥“笔杆子”的作用，单靠足球人恐怕根本无力改变现状，需要从更高、更广、更远的范围和视野来为中国足球的发展和重新崛起营造一个良好的客观发展环境与舆论氛围。